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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天下(1月17號,周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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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天下(1月17號,周五)

我和加文的交往裏,看上去確實如他所述,我十分被動。

第一次見面是他先邀約,下一次見面也都是他發起。但實際上都是我背地裏撥弄笙弦,是我的有預謀。只不過每次明明我動機起意,總是他搶先行動。

這是我的陷阱,也是我們的默契。

從這個角度講,加文說得不錯。一直以來,我都像是一個總在門外徘徊踱步的懦夫,密謀結識他已經是我所有的大膽和莽撞,現在只剩下小心翼翼地揣度和給予。僅僅三次見面而已,他的每一項請求我都想答應,每一個呼喚我都一定要回應,每一次垂眸我都想捧在手心中。

我此刻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喜歡開始失控了。我很喜歡你,加文。我在心裏默念道。我喜歡他可以耐心地聽我漫無邊際的講沒有邏輯的故事,我喜歡他開得玩笑,看我的樣子,我喜歡他時有沈默,進入他自己的世界。

我發誓,二十幾年來,此時此刻是我少有的勇敢的時候。

我抿了抿嘴,一字一頓得說,“加文,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
加文聽到這句話楞了一下。我接著說,“不管你做什麽,我都不會對你是失望的。”

加文眼神裏的情緒完全變了樣,充滿了幹涸,甚至是孤寂。他把食指點放在自己的唇上,輕輕摩搓。這是一個很明顯的自我封閉的動作,有些話,加文正在考慮該不該說。

不要說。

我好害怕我的坦白再次換來他的拒絕。我害怕再一次聽到,類似不要對我有所期待的話。我多希望自己的愛慕能繼續保留含蓄,可我不想他繼續難過。不論是什麽因果,我都不想讓他孤身一人掉落在自責的情緒中。

如果我的保證能有一絲,哪怕只有一絲機會,讓加文能從痛苦的情緒中抽身,我都會奮不顧身的盡我所能的,去討好他的。

沈默良久。電影已經將到結尾。忠良意識到自己對如意的愛後,倉促離開江南賀鎮。體味到愛情的他無法再向之前一樣,去做欺騙感情的行當。明明前一秒還是孩子,長大後卻求而不得,得不能求。

那個年代裏,寥寥會在愛情裏落得個善終。他的睫毛眨了眨,開口道,“如意是什麽意思。”

“如意就是祝福對方所有的願望都可以達成。”我害怕翻譯有誤。下意識打開手機,想求助於網絡上的解釋和翻譯,打開手機卻發現自己的電話卡流量用光了。

加文沒等我開口問無線wifi密碼,便起身去前廳查。“密碼是什麽。”我加大音量問他。沒想加文並不答我,他蹦蹦跳跳地走回來,踩著舞步,立到我身後去,張開手掌,把掌心裏一串歪七扭八的數字擺在我眼前。

密碼很長,我輸得很慢。歐洲人寫阿拉伯數字的習慣很不一樣,好幾個數字都和我的書寫習慣不一樣。我認不出來。

於是指著很像7的數字問加文,“這個是幾。”

加文的腰弓了弓。“嗯,哪一個。”

我用食指在他掌心那個數字下面劃了劃,“這個。”

加文的呼吸沈了一下,“是一。”

“那這個呢,”我指尖滑過他掌心,在另一個數字下劃了劃。

“是七。”

“這個呢,是零還是字母O。”我在他手心裏圈了圈。“還有這個是幾。”我點了點。

加文把手掌突然合住,同時眼睛看向我的嘴巴,深深吸氣。

“怎麽了。”我問加文。他也不吭聲,動手握起我的手掌,用指甲輕輕在我手心劃過。

沒兩筆畫,嗜骨的酥癢感在皮膚上爬來爬去,逼不得已,我也只能攥緊手掌。我的慌張他一定盡收眼底。

在沒有問答的默契裏,他把手再次張開,說,“這個數字是九。”

我的每一寸皮膚都很緊張。輸入最後的一個密碼字母,如意的詳細介紹頁面如約打開。加文的脖子探在我的脖子邊上,他的頭發絲好像繞在我的上。沒有任何一寸皮膚有接觸,可一種奇怪的癢傳遍了我的胸腔,像腿間探去。

我覺得我的上半身飄飄然浮起來,下半身沈沈埋下去。我整個人好像從肚子那裏斷開了,腦子裏暈暈乎乎,腳下毫無知覺。我肚子裏的蝴蝶借著他的吐息振翅,揚起一波又一波。如意,便是如你的心意,愉悅,快樂,舒適,滿足。

我好想讓他靠在我的脖子上,那樣一定會很溫暖,很舒服。“如意在佛教裏是一件寶物,是可以實現願望的寶物。”我關上手機頁面。

“明白了,我很喜歡這部電影,謝謝你的推薦。”他把手撐在沙發上,在我的肩頭這樣說著。

我一直隱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。“我之前還擔心你不喜歡這樣的含蓄隱晦的電影。東方美學裏,很多角色都有象征含義,說話對白裏,不會很直接,常常顧左右言他。這部電影裏,隨處可見是沒有說出口的話。”

加文聽了之後點點頭,“雖然很多地方我沒有完全明白,但是這個電影很美,每個人物都很美,他們說的話也很美。那些沒有說出來的話,我感受到了。“

”他們就像是一股股暗流,推動著每個人,以及他們的故事。這股力量很強,即使我不會說中文,我也可以體味。”他繼續說。

“我還記得那個舞女拿起忠良的玫瑰花,流了一滴淚。她為什麽流淚。”加文的聲音從我的脖子附近持續不斷地淌過來。他的氣息流在我的脖子上,我咽了一口口水。

“沒人知道她為什麽流淚。”

那滴淚很美。它是有所指,但指不明。美的張力表達在一種含蓄晦澀的意境裏。景物有所指,但情緒不分明,因而雋永,牽引思慕。我側身轉頭,撐起手來,稍向後仰,與加文之間懷抱一輪空月。

“阿槿,已經很晚了。”

我當然知道夜幕深垂,可我聽到了他還沒說出口的話。加文拋出了五個字的炸彈,輕而易舉地震破了我剛剛建構的月亮。

我感覺頭腦愈□□浮不知所以,腳下灌鉛一般無法邁動。有什麽東西從斷開的肚子那裏長出來,很突兀,且明亮。破皮而出的酥麻感封閉了我的語言。

我的心跳聲震如擊鼓,片尾曲應時戛然而止,空靜的客廳裏,可以聽到我們兩個交錯的呼吸聲。他的呼吸好熱,而我下不了決定。

那長出來的東西纏著我的肚子,我的雙腿,我的胸腔,朝向加文拉去。

“你要不要留下來。”我飄在空中的腦袋此時被拉入深陷甜甜的沼地。動彈不得。我無法呼吸。濕潤的水沼裏,我沒有氣說一個字。

“吸氣,阿槿。”加文撅起嘴巴坐到一邊去,我仿佛看到他耳朵耷拉下來的樣子。假設剛剛出現了短暫的拉鋸,明明他完全勝利了,可卻不再繼續逼近。得益於他的撤退,讓這些突襲的強烈情緒對我松綁。“我今天還是搭公交車回家吧。”

公交車站不遠,但他執意要送我過去。明明夜裏人稀,迎面走來的兩個人偏偏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。他們很安靜地走著,沒有多少話。

男人的手握著女人的。兩個人步伐一致,連翹起的黑色大衣衣角,都朝同一個方向舒展著。他們並排走過來的時候,為了讓開路,加文往我這邊擠了擠,左胳膊靠在了我的右胳膊上。我便也朝他那邊擠擠,加文也不服輸地擠回來。

一來二去,他挑釁式地躲到馬路上去了。“加文,過來,別站在馬路上。”他的眼裏還是一副你過來呀的樣子。我快步走過去,撐起我的胳膊肘準備把他壓回到行人道中。

加文一把拉住我的胳膊,停在馬路的中線上。

夜晚僻靜的巷口沒有一輛車駛過。昏黃的路燈從上方打光下來,加文的眼窩,鼻梁,脖頸都出現了一層疊影。他的睫毛被光線拉得好長,如同畫上去的一樣。他好不真實。

四周樓頂車頂的浮雪三朵五朵地飄過,頭頂的星空與懸月一秒一秒流過,夜風和時間都變得足夠緩慢。

“槿,謝謝你來陪我。”他也沒讓我回答,便將我抱入懷中。加文穿的分明不多,抱住他時卻很熱。等我們兩個人踱步到公交車站,我在臨上車的時候,看到他的領子敞開。

於是我糾了糾他的領子,捂得嚴實了些,說,“別凍著了。”如同上次道別一樣,加文敞開懷抱,輕輕摟著我說,“今夜做個美夢,我的如意。”

行駛的公交車將我們註視的眼睛慢慢拉遠,我從車窗探頭看到加文在過馬路的時候還在目送這輛車離開。不知道是不是喝了茶的原因,我的精神異常清醒。有些話,當著加文的面,我還沒有勇氣說出口。

可這些話,我一定要今晚說。“加文。”在Telegram打完他的名字的時候,他已經顯示為在線。

“只要你想見我的時候,就可以見到我。我一定會去找你。這是我對你的承諾。”我對加文的感情,不僅僅是感興趣,也遠超簡單的喜歡。

我確實是一個不主動的人,更喜歡對方掌控事態的發展,並為可能發生的危險負責。小小世界裏的那個最核心的我,其實是極度軟弱怯懦的。真實世界裏的我時有疏遠人群,也時有伶牙俐齒,但這些都是對那個小小的我的偽裝。

我記得在高中的時候,有一次臨近下課,生物老師布置了一道基因遺傳的題目,說題目很難,希望所有同學放學後都能認真想一想。可我一眼就看出了結果。

生物老師察覺到了我的得意,他點名讓我站起來,問我在笑什麽,對這道題很不屑嗎,問我知道答案嗎。明明,我的答案就在嘴邊,那時的我偏偏沒有說。

很多年來,我一直沒有想通當時我究竟在回避什麽。也許加文誤打誤撞,也許是他真的洞察力極強,他說中了,我在回避行動。因為我打心底裏不願意起沖突,不願意與人對峙。

這種習慣已經到了一種非常極端的程度,以至於我不願意講出來自己究竟在想什麽,想要什麽。這種被動是一種後天習得的鈍感。

在被動順從的掩護下,我默認自己不會被審判,不會被放置在聚光燈下,就像那節生物課,只要我沈默,就不會被老師用正確的答案衡量,也不會被全班的同學凝視,即使有,時間也很短。如果我在那時反抗了,回擊了,把我的答案告訴所有人,那麽我就會被挑戰,被當眾思維論斬。那太可怖了。

我的被動不是被動,是一種順從。

這個陋習延續到了我性格裏的其他部分,漸漸的,我不再在乎什麽事情是自己真心關愛,總是察言觀色,應聲附和,隨波逐流。

當然,積極點看,我的適應能力極強,來到新的環境裏迅速就可以開展學習工作,生活與當地人無異。但我的心裏總有缺口,有一部分真實的需要很久都沒有被滿足,一直都被我粗鈍的壓抑著。加文的挑白,意味著他可以理解,他猜的不錯。

我想去相信加文是一個特別的人,我想與他傾訴。

所以發出的那兩行文字,是我闊別多年全心全意的勇敢。

加文略表不解的回覆,“你是說現在我想不想見你嗎,你要回來嗎,還是說我們約會這件事。”我止不住咧開嘴笑。

加文接著寫,“沒辦法,我舍不得和你分開。你已經違背了你的誓言了。”

我發了一個窘迫的,無可奈何的貓咪表情。

“好吧,”加文少有地回覆了一個德語單詞。“阿槿,你看窗外。又開始下雪了。”

因為我晚歸,賀影在客廳留了一盞暗燈,自己躺在房間裏。幾個小時前她發消息問我什麽時候回宿舍,還回不回宿舍。我輕手輕腳地摸到自己的房間裏,悄悄回覆她,“已經回到宿舍了。”

她還沒睡,還在等我,“早點休息吧。”被朋友關註著地幸福感,溢滿我的眼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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